當台灣這片土地遇到災難,每個人救難的方式不同,有人出錢、也有人以性命拚搏。不論風雨、地震、氣爆,這群面容黝黑的小人物英雄,硬是在鬼門關前搶活口、和閻王爭輸贏。當危難不再,他們迅速隱沒人群,除了那身鮮亮制服,沒人記得他們長相。
823南台豪雨那夜,55歲的嘉義小農徐紹唐正在家裡顧著炭火,這火得連燒5天5夜,一整年的收成才能烘出完美句點。2年前職場退休後,冬榨苦茶油、夏焙龍眼乾成了重要生計。突然LINE群組叮咚響起,通知60公里外布袋鎮海水倒灌,他匆匆拿起裝備出門、和伙伴們來回推著橡皮艇,將居民送往高處疏散。回家梳洗時天已微亮、炭火猶有餘溫。
接下來5天,徐紹唐和弟兄們一直泡在水裡。水位高的時候,年輕隊員像猴子般爬到屋頂,把熱騰騰便當送到老太太手裡,確定善後工作全上軌道,才各自士農工商。
這群人並非國家編制內消防或救難人員,每次出勤不僅有危險性,甚至肩負失業風險,卻樂在其中,歡喜做甘願受。
「很多人說我們是快樂的傻瓜啊!」徐紹唐加入救難行列15年,接連當過嘉義市、嘉義縣救難協會理事長。「我爸是社區巡守隊長,阿嬤告別式時,一群救難隊員熱心維持秩序,我很感動就加入了。」
那時他還是藥廠業務,得自費接受各種搜救技能訓練、繳會費、年費、保險費,完訓後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水域潛水摸索、在山頂水湄搜尋失蹤者、搬運腐爛大體。
台灣有上千名民間救難隊員,適時填補警消人力不足,卻是永遠沈默的一群。「救難人員平均50歲左右,別以為這些人有錢有閒,很多人生活困窘,一聽到有人需要幫忙,還是奮不顧身。」
他舉隊員「紅龍」為例,國小畢業的水電工、有工作才有錢賺。「勤務發生,他總身先士卒。遇到大體需要綁或抬,眉頭不皺一下,老闆打電話來幹譙:『東西丟了就走,你是救難就有飯吃了嗎!』」另一名隊長「戰車」,工作時突然心肌梗塞,留下弱智妻和子女守著破爛祖厝,不富裕的弟兄們發動募捐,助他亡魂安息。「愛救人的,其實也需要人幫忙。」
人生汲汲營營都來不及,何苦幫陌生人?「社會需要安定的力量,我們能為這塊土地做一點事,是幸福的。」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這些販夫走卒的肝膽俠情,或許不是每個人都能懂。
我問徐紹唐,哪次勤務印象最深刻?「高中生和家人吵架,半夜跳蘭潭,被發現時人已趴在水面上,我衝下去把他拉上來,幸運救活了!」身為父親,他不忍燦爛生命就此斷送。「他醒來後很激動,直喊著不要見他爸爸。」我問:「很想罵這孩子一頓嗎?」「不能罵啊!雖然命是我救的,也要交給專家輔導,他才過得了這關。」
2年前,他連年夜飯都沒吃,帶弟兄前往台南維冠大樓搶救地震生還者。「我們在倒塌建築物裡鑽探敲打、探查微弱聲響,第一天就救到一名婦人,那時餘震不斷,搜救工作常被迫中斷。」第3天他們探到女外勞和小孩生命跡象,士氣大振,醫院卻突然打電話來,告訴他父親快往生了。「我繼續待了半個小時、直到確定兩人可以被救出來,才趕回嘉義見我爸最後一面。」
「從事救難工作最大的收穫,就是對生死看得很開,我爸癌症復發,沒被病痛折磨太久,走得安詳也是一幸。」他表情平靜,像在說別人故事,左手卻用力捏著右掌心,像在壓抑什麼,最末吐了句:「雖然…還是會不捨。」
從藥廠工作到救難現場,徐紹唐看過太多生命來去,有沒想過自己的?「人生不必特別享受,好好活著、能多做公益就多做。真到那一天,希望不過度搶救,聽天由命便是。」(撰文:顏幸如 攝影:林玉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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