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古德是一個傳奇，她曾三次登上美國《國家地理雜誌》的封面，也曾被美國《時代雜誌》評為20世紀最偉大的野生動物研究學者。她的一生非常坎坷，到現在一路走來已經過了84年。在這漫長的歲月裡，她做了兩件非常重要的事：一件是她年輕時所從事的黑猩猩研究，另一件則是她後來一直實踐的環境教育工作。之所以會有如此巨大的轉變，這與她的親身經歷是密不可分的。
珍古德的「猩」路歷程
珍古德1934年年出生在倫敦，她從小就非常喜愛野生動物。高中畢業後她沒有去讀大學，而是工作了幾個月攢了一筆錢去非洲。到非洲之後，她遇到一位非常重要的人物：古人類學家路易斯·李奇（Louis Leakey），李奇在創立並推動人類進化論在非洲的發展方面擁有極高的成就。因為李奇所關注的是古人類和古猿的研究，所以他非常渴望了解大型類人猿的生存現狀以及牠們的成長過程和行為特點。他先後找到了珍古德，戴安·弗西（Dian Fossey）和貝魯特·加爾迪卡斯（Birutė Galdikas）（合稱為The Trimates），這三位女學生對大型類人猿的研究成就也為李奇帶來了更高的聲譽。1960年年，李奇為古德籌集了一筆經費，支持她在坦尚尼亞貢貝溪（或稱岡貝河）區域從事研究。
黑猩猩很喜歡吃白蟻，當牠找到白蟻洞的時候，牠會找一根樹枝，把上面的樹葉全部去掉，然後選擇中間粗細比較合適的一段掐頭去尾，再插到白蟻洞裡，白蟻會咬住入侵物，當把樹枝取出來時就會有一串白蟻在上邊掛著，黑猩猩就可以盡情享用了。
黑猩猩的生活環境是熱帶雨林，牠們大多時候都生活在樹上，當牠們口渴時，便會去尋找匯集在雨林的樹洞裡或者樹杈分枝處的雨水。但是有時候洞口比較深，黑猩猩就會咀嚼樹葉，嚼爛後揉成一團，然後放到洞口吸水，最後再把吸滿水的樹葉團放在嘴裡把水吸掉，這是珍古德的發現。2017年，另外一個科學家團隊發現西非的黑猩猩會利用樹枝在樹洞上蘸水喝：將樹枝的一端用牙齒咬成很多毛刺，形成類似海綿的結構，然後蘸著喝水黑猩猩製造工具的過程雖然簡單，但意義卻非同尋常：因為這改寫了之前很長一段時間恩格斯用以區分人類和動物的根本標準：是否可以製造工具。
正是這兩個發現讓古德獲得了後續的經費支持，後來她還有一個重要發現：黑猩猩會吃肉，而且會集體捕獵。一般而言，靈長類動物會以動物性食物作為其主要食物來源，但僅限於昆蟲、昆蟲的幼蟲、鳥蛋這一類比較容易獲得的低等食物。但是黑猩猩不一樣，牠們會捕捉大型哺乳動物的幼崽，譬如野豬，羚羊的幼體。而且黑猩猩還會集體捕獵，由雄性黑猩猩集體行動：要捕捉一隻小猴子，有的黑猩猩負責把幼崽從母猴身上搶過來，其牠的黑猩猩則會將公猴或者其牠產生阻礙的動物驅散開。黑猩猩群體的社會等級地位非常嚴格，但在捕獵後獵物分配時有一個例外：假如一隻社會等級比較低的雄性黑猩猩抓了一個獵物，那麼這個獵物的分配權就是由這只黑猩猩來完成，而不是由黑猩猩王來完成。
珍古德在野外的工作非常艱苦，白天在熱帶雨林裡追蹤十多個小時，晚上回到營地在煤油燈下做記錄。因為非洲狩獵情況非常嚴重，所以剛開始接觸野生動物時非常困難，牠們見到人的第一反應就是逃跑躲避。過了近半年的時間，古德才開始獲得一些黑猩猩的認可，當時一個標誌性的事件是有一隻黑猩猩造訪了她的營地。後來又經過了近一年的時間，古德才終於「習慣化」了這一群黑猩猩。「習慣化」這是動物學中的專有名詞，意思是在不影響野生動物正常活動和生活的狀態下允許人的存在，是科學家能夠真正開始深入研究的基礎。1965年年古德第一次登上「國家地理」雜誌的封面，在全世界引起了轟動，因為在她之前，沒有一個科學家長期做過黑猩猩的野外研究。
正是因為古德的開創性工作，才讓當地政府開始重視黑猩猩生活環境的保護。1968年貢貝溪國家公園成立，面積只有35平方公里，這是因為周邊已經不適合黑猩猩生存了。當珍古德1986年前往歐洲從空中俯瞰公園時，公園四周黃沙漫漫，所有的樹木都被貧窮人們砍光了，這促使古德下決心轉變她的人生所追求的目標。在她看來，保護這一群黑猩猩固然重要，但也無法與保護整個地球環境的意義相比。於是她成立了珍古德研究會，並在此後的時間裡，投入所有的精力在全世界推廣環境教育。
黑猩猩的陰暗面和「王朝更迭」
黑猩猩是一種社群動物，牠的群體是多雄多雌的，主雄叫阿爾法雄，也就是通俗意義上的黑猩猩王。黑猩猩的首領權力交替對於整個群體是非常重要的。當古德1960年年到貢貝溪國家公園的時候，當時的黑猩猩王叫戈利亞，牠和灰鬍子大衛是親兄弟，後者是第一隻接受珍古德的黑猩猩。1964年，戈利亞被另外一隻叫邁克的黑猩猩取代；邁克能取得領袖地位是因為牠有一個重要工具：古德營地的煤油桶。邁克透過翻滾煤油桶發出巨大的噪音來展示自己的力量，從而爭得了王位。邁克在位6年，後來被漢佛萊取代，可惜後者僅一年的時間就丟掉了王位。漢佛萊在1980年疑似被南部卡蘭德家族殺死。古德研究的黑猩猩家族一共有三個群體，在牠們的領地交界地帶會有一些暴力衝突，而且嚴重的時候會造成死亡，漢佛萊就死於群體爭鬥。取代漢佛萊王位的黑猩猩名叫菲甘，從1971到1980年連續在位9年，這在黑猩猩的歷史上十分罕見。菲甘最後被戈布林打敗，在《大地的窗口》這本書中就寫到了戈布林：牠從小非常崇拜菲甘，崇拜到菲甘所有的行為牠都會學，甚至於包括走過哪一片地、摸了哪一株草；戈布林跟菲甘也保持了非常好的關係，原本牠在所有雄性中排第六，後來在菲甘的幫助下打敗了其牠雄性，最終挑戰菲甘並獲得成功。
《大地的窗口》這本書中還介紹了許多重要事件，特別是從1974到1977年這四年間所發生的事。首先是四年戰爭：古德研究的黑猩猩家族叫卡薩克拉族群，1972年這個族群就有一些跡象，從族群中分離出了卡哈馬族群，分別由兩隻等級地位比較高的雄性率領，一隻叫修，另一隻叫查理，這類似於我們人類社會由原來的一個國家分裂成兩個國家，然後分裂出去的部分又成立了兩個小國。原來的黑猩猩群體不能容忍分出去的小群體存在，所以在四年時間裡將分裂出去的七只雄性和一只雌性全部殺害，另外兩隻雌性下落不明，這也是迄今為止唯一一個完整記錄黑猩猩群體爭鬥的事件。當古德得知這個結果的時候非常難以置信，因為一直以來她都認為黑猩猩要比人類更善良，但事實卻是黑猩猩也有陰暗的一面，牠們的暴力屬性跟人類是非常相似的。
在這四年當中，古德還記錄了一對行為十分怪異的黑猩猩母女：牠們會去搶奪同族群其他母性生下來的小寶寶，並在搶過來之後作為食物吃掉。四年的時間裡，一共有八隻同族小猩猩慘遭殺害，直到1971年這對母女同時懷孕才終於停止了殺戮。這對母女的行為給古德造成了很大的打擊，因為黑猩猩每四年才生一個孩子，在這四年當中幾乎是整個族群的所有小猩猩都被牠們吃掉了，只有芙洛的小猩猩被保留下來，因為牠的社會等級很高。
因為黑猩猩群體是混交制，儘管黑猩猩王的交配次數最多，但也不能阻止雌性黑猩猩發情的時候不跟其牠雄性交配，所以研究黑猩猩除了父系從黑猩猩王入手，母系主要就是從雌性黑猩猩入手，例如F家族就是由母親的名字得來的，她所有的後代名字都是以「F」開頭。芙洛（FLO）是F家族的家長，她在雌性黑猩猩裡社會地位非常高。芙洛一生共有五個孩子：四個兒子，一個女兒。菲本（Faben）是大兒子，菲甘（Figan）是二兒子，也就是上文中提到的在位時間最長的黑猩猩王，菲菲（Fifi）是女兒，還有兩個沒有活到成年。菲本原本是有機會成為黑猩猩王，但得了小兒麻痺落下殘疾，社會地位降低了很多。
但後來在弟弟菲甘奪取王位的過程中，哥哥菲本提供了許多支持，讓菲甘獲得了王位。佛林特（Flint）是在1964年出生的當時芙洛的年齡已經很大了，算是高齡產婦。在佛林特之後芙洛又生了一個孩子，只不過半歲就夭折了，所以芙洛對佛林特更加驕縱，這直接導致了後來的悲劇：當芙洛去世的時候，這隻8歲的小猩猩還不能獨立生活，換作是別的小猩猩，即便是失去母親，6歲以後就能夠比較好地生活，而佛林特卻沒能度過這一關。芙洛在1972年去世，當時英國《泰晤士報》還刊登了訃聞。
菲菲也是一個著名的母親，芙洛去世之後，菲菲成為這個家族裡雌性黑猩猩中地位最高者。她活到46歲，共有9個孩子，大兒子和二兒子都成為一代黑猩猩王，大女兒菲尼（Fanni）是這個族群裡現在非常重要的首領。2004年8月菲菲和牠最小的孩子同時失蹤，整個團隊找了很長的時間，後來推測牠們應是同時去世了，因為菲菲次小的孩子佛利爾特（Flirt，1998年出生）一直在獨自生活，這與其他6歲前跟著母猩猩一起生活的小猩猩相比是極不正常的，人們懷疑菲菲是被北部的黑猩猩家族殺害了。菲菲的離世對古德的打擊很大，因為她剛到剛果的時候菲菲才2歲，菲菲在世時古德曾說過：「早年的那些人、那些事，只有我和菲菲記得」。
菲菲的大兒子叫弗洛伊德（Freud），牠23歲的時候跟牠的舅舅一樣成為黑猩猩王，牠在位四年，打敗牠的是弟弟弗羅多（Frodo）。弗羅多是黑猩猩歷史上個頭最大的一隻，也是最暴力的一隻。珍古德研究會一位工作人員的1歲多孩子就慘遭弗羅多殺害，這也是貢貝溪保護區裡唯一一個黑猩猩殺掉人類孩子的實例。因為黑猩猩看到其他動物幼崽的第一反應就是食物，所以古德年輕的時候雖然帶著小寶寶在身邊，但是她專門建了一個鐵籠子，當黑猩猩發威的時候就把小寶寶放在鐵籠子裡。F家族產生了很多黑猩猩王，後來弗羅多的弟弟菲迪南（Ferdinan）也成為了黑猩猩王，再後來菲菲大女兒菲尼的兒子菲志（Fudge）在2016年10月打敗了牠的舅舅，取得了王位，成為貢貝溪國家公園最新一代的黑猩猩王。
「猩球崛起」或「猩猩滅絕」？
近年來有一部十分火爆的科幻電影叫《猩球崛起》，到現在為止已經拍了三部，影片中的紐約血液中心是一個真實的故事，《大地的窗口》這本書的後記中也談到了這裡。許多年以前，紐約血液中心養了很多黑猩猩作為實驗工具，後來因為美國政府禁止將黑猩猩作為實驗動物，就把牠們放到了西非的一個島嶼上，讓牠們自由生活。曾經有一段時間伊波拉病毒氾濫，就再也沒有人敢去投餵黑猩猩，那裡的黑猩猩就變成了半野性的群體，而且對人類非常憎恨。如果有人靠近，牠們會投擲物品驅趕人類，所以真實版的《猩球崛起》在島上再現了。
黑猩猩的智商跟人類相似，他們的很多行為，包括欺騙，戰爭，甚至於類似宗教的行為都已經被發現了。最新的研究結果顯示，黑猩猩的DNA有99％以上是跟人類相同的。在非洲剛果河以南的地方，由於地理隔離形成了黑猩猩的一個近親叫「倭黑猩猩」，倭黑猩猩於1929年被人類發現，牠是唯一一種可以面對面進行交配行為的物種，也是一種性行為和生殖行為無關的物種。倭黑猩猩與黑猩猩的行為有許多不同，如果能夠理解這兩種黑猩猩現在的生活，可能對判斷人類的早期行為會有一些顛覆性的認知。
但是與電影《猩球崛起》截然相反的是，現實中像黑猩猩一樣的大型類人猿瀕臨滅絕的命運。在上文中談到的李奇的學生戴安·弗西研究大猩猩18年，後來不幸被當地的偷獵分子殘忍殺害。她的離世在全球範圍內引發了對山地大猩猩的關注和保護，並促使盧安達政府出台了一系列保護政策。李奇的另一位學生貝魯特·加爾迪卡斯主要在東南亞的婆羅洲研究猩猩，當地人把成片的雨林砍掉種油棕，使得猩猩的棲息地急劇減少；再加上偷獵也很嚴重，產生了大量無家可歸的猩猩孤兒。她的工作就是為這些孤兒提供養育中心。上文中也曾談到古德在後期將工作重點轉向了環境教育，並將其作為終身的信仰。
文／孫忻（口述）圖南（整理）
本圖／文經授權轉載自澎湃新聞《翻書黨》（原標題：講座｜黑猩猩的陰暗面：欺騙，戰爭，不能容忍小群體）
責任編輯／林安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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