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行者】山丘先生 2020-08-17

1
山丘先生晨起澆花，
他對一盆君子蘭說，
“你是諸緣聚合，沒有自體，我也是諸緣聚合，沒有自體，咱倆一樣。”
又對金盞菊說，
“你也是諸緣聚合，沒有自體，我也是，咱倆一樣。”
又對狗說，又對貓說，又對台階說，又對水龍頭說，又對水管說。

說著說著，山丘找不見了自己，也找不見了萬物。
天地彷彿都已解體，只見茫茫蕩蕩不可說的道虛，彷彿處在盤古開天地之前。


2
山丘先生走在森林裡，
對鬆針杉說，“你沒有相狀，是我生的，你沒有名字，是我起的。”
又對灌木說，“你也沒有相狀，是我生的，你也沒有名字，是我叫的。”
又對蓬蒿說，又對虯枝說，又對刺猬說，又對螞蟻說，也對他的身體說。

說著說著，彷彿他成了造物主，創造了一切似的。
他環顧四周，彷彿天地都是他的家，萬物好像他捏成並塗塗抹抹弄成的彩陶。
他注意到他臉上生起微笑，那滿意勁兒就像上帝第六天創造完天地萬物一般。


3
山丘先生站在水缸前，自言自語到，
“緣起性空，唯識故有，世界萬物的真相不過是這麼一回事兒。
有關世界萬有，我從此沒有什麼迷惑了。
剩下的就只是，晨起梳頭，像花狗舔自己的皮毛；
中午做工，像和風推轉風車；晚上睡覺，像把米袋放入糧倉。
其餘時間我像掛在樹上的銅鐘，如果有人敲我，我就回以音聲。
如果有人向我問道，我就答之。
不問，我像香爐一樣，裝滿香灰而沉默不語。

我沒什麼伎倆，無心而已，笨拙而已。”


4
蒿草不是虯藤，細麻不是大樹，草本不是木本。
山丘先生了解自己，
他是蒿草的親戚，不是大樹的嫡系，
所以他不打算讓自己頂天立地，
活著為松鼠、鼴鼠或刺猬遮風避雨，為山雀、雲雀或金雕安家做窩，
死了為​​百姓為帝王做桌子、做案幾、做花雕、做最上等家具；

他只想，活著為一兩隻螞蟻、甲殼蟲或新織娘，護護身，暖暖氣，
死了被那山里老婦一把塞進鍋底，為她粗糙陶壺裡沸水的歌聲，
為她粗茶淡飯的香味，為她寒冬臘月單薄的身子的的溫暖，出一份力氣。

這是他的生活理想，道給他的禮物和嘉獎。


5
山丘先生之所以樂於做山丘，而不願意做險峻的高山，和幽密的深淵，
是因為，險峻的高山太險，那些走近它、親近它的人，都是一些想高攀顯耀，征服強己，
或心靈要么自卑要么傲慢、偏執激進之人，他不願自己是那樣的人，或和那樣的人為伍。

他也不願意做幽密的深淵，因為樂好深淵的人，心底陰險，腹中藏蛇，胸中潛虎，
聚財狼為家丁，納毒蟲為護衛，污穢塗滿他的臉，惡垢抹滿他的身，他不喜歡。

不若山丘之美好，比陸高，比山緩，比崖平，比淵顯，親之者心情平和，
登之者籲而不喘，望遠不臨險境，俯瞰無有淵險。

丘，美好也，故山丘先生樂呼自己山丘。以丘自據，居樂臨丘。